原文
沈約 范云
秦末有沈逞,征丞相不就。漢初,逞曾孫保封竹邑侯。保 子遵自本國遷居九江之壽春,官至齊王太傅,封敷德侯。遵生 驃騎將軍達,達生尚書令干,干生南陽太守弘,弘生河內太守 勖,勖生御史中丞奮,奮生將作大匠恪,恪生尚書關內侯謙, 謙生濟陽太守靖,靖生戎。戎字威卿,仕爲州從事,說降劇賊 尹良,漢光武嘉其功,封爲海昏縣侯,辭不受,因避地徙居會 稽烏程縣之馀不鄉,遂家焉。順帝永建元年,分會稽爲吳郡, 復爲吳郡人。靈帝初平五年,分烏程、余杭爲永安縣,吳孫皓 寶鼎二年,分吳郡爲吳興郡。晉太康三年,改永安爲武康縣, 復爲吳興武康人焉。雖邦邑屢改,而筑室不遷。
戎子酆字圣通,位零陵太守,致黃龍芝草之瑞。第二子仲 高,安平相,少子景河間相,演之、慶之、曇慶、懷文其后也。 仲高子鸞字建光,少有高名,州舉茂才,公府辟州別駕從事史。 時廣陵太守陸稠,鸞之舅也,以義烈政績顯名漢朝,復以女妻 鸞,早卒。又直字伯平,州舉茂才,亦有清名,卒。子瑜、儀 俱少有至行。瑜十歲、儀九歲而父亡,居喪毀瘁,過于成人。 外祖會稽盛孝章,漢末名士也,深加憂傷,每撫慰之,曰 : “汝并黃中英爽,終成奇器,何遽逾制自取殄滅邪。”三年禮畢, 殆至滅性,故兄弟并以孝著。瑜早卒。儀字仲則,篤學有雅才, 以儒素自業。時海內大亂,兵革并起,經術廢弛,士少全行。 而儀淳深隱默,守道不移,風操貞整,不妄交納,唯與族子仲 山、叔山及吳郡陸公紀友善。州郡禮請,二府交辟,公車征, 并不屈,以壽終。子曼字元禪,左中郎、新都都尉、定陽侯, 才志顯于吳朝。子矯字仲桓,以節氣立名,仕爲立武校尉、偏 將軍。孫皓時,有將帥之稱。吳平,爲郁林、長沙二郡太守, 不就。太康末卒。子陵字景高,晉元帝之爲鎮東將軍,命參軍 事。子延字思長,潁川太守,始居縣東鄉之博陸里余烏村。延 子賀字子寧,桓沖南中郎參軍。
賀子警字世明,惇篤有行業,學通左氏春秋,家產累千金。 后將軍謝安命爲參軍,甚相敬重。警內足于財,爲東南豪士, 無進仕意,謝病歸。安固留不止,乃謂曰:“沈參軍,卿有獨 善之志,不亦高乎。”警曰:“使君以道御物,前所以懷德而 至,既無用佐時,故遂飲啄之愿爾。”還家積載,以素業自娛。 前將軍王恭鎮京口,與警有舊好,復引爲參軍。手書殷勤,苦 相招致,不得已而應之。尋復謝去。子穆夫字彥和,少好學, 通左氏春秋。王恭命爲前將軍主簿,謂警曰:“足下既執不拔 之志,高臥東南,故屈賢子共事,非吏職嬰之也。”
初,錢唐人杜炅字子恭,通靈有道術,東土豪家及都下貴 望并事之爲弟子,執在三之敬。警累世事道,亦敬事子恭。子 恭 ,門徒孫泰、泰弟子恩傳其業,警復事之。隆安三年,恩 于會稽作亂,自稱征東將軍,三吳皆回應。穆夫在會稽,恩以 爲余姚令。及恩爲劉牢之所破,穆夫見害。先是穆夫宗人沈預 與穆夫父警不協,至是告警及穆夫弟仲夫、任夫、預夫、佩夫, 并遇害。唯穆夫子深子、云子、田子、林子、虔子獲全。田子、 林子知名。
田子字敬光,從武帝克京城,進平建鄴,參鎮軍事,封營 道縣五等侯。帝北伐廣固,田子領偏師與龍驤將軍孟龍符爲前 鋒。龍符戰沒,田子力戰破之。及盧循逼都,帝遣田子與建威 將軍孫季高海道襲破廣州,還除太尉參軍、淮陵內史,賜爵都 鄉侯。義熙八年,從討劉毅。十一年,從討司馬休之,除振武 將軍、扶風太守。十二年,武帝北伐,田子與順陽太守傅弘之 各領別軍,從武關入,屯據青泥。姚泓將自御大軍,慮田子襲 其后,欲先平田子,然后傾國東出。乃率步騎數萬,奄至青泥。 田子本爲疑兵,所領裁數百,欲擊之。傅弘之曰:“彼衆我寡, 難可與敵。”田子曰:“師貴用奇,不必在衆。”弘猶固執, 田子曰:“衆寡相傾,勢不兩立,若使賊圍既固,人情喪沮, 事便去矣。及其未整,薄之必克,所謂先人有奪人之志也。” 便獨率所領,鼓噪而進。賊合圍數重,田子乃棄糧毀舍,躬勒 士卒,前后奮擊,賊衆一時潰散,所 萬馀人,得泓僞乘輿服 御。武帝表言其狀。長安既平,武帝燕于文昌殿,舉酒賜田子 曰:“咸陽之平,卿之功也,即以咸陽相賞。”即授咸陽、始 平二郡太守。
大軍既還,桂陽公義真留鎮長安,以田子爲安西中兵參軍、 龍驤將軍、始平太守。時赫連勃勃來寇,田子與安西司馬王鎮 惡俱出北地御之。初,武帝將還,田子及傅弘之等并以鎮惡家 在關中,不可保信,屢言之。帝曰:“今留卿文武將士、精兵 萬人,彼若欲爲不善,政足自滅耳。勿復多言。”及俱出北地, 論者謂鎮惡欲盡 諸南人,以數十人送義真南還,因據關中反 叛。田子乃于弘之營內請鎮惡計事,使宗人敬仁于坐 之,率 左右數十人自歸義真。長史王修收 田子于長安稿倉門外,是 歲十四年正月十五日也。武帝表天子以田子卒發狂易,不深罪 也。
林子字敬士,少有大度,年數歲,隨王父在京口,王恭見 而奇之,曰“此兒王子師之流也。”嘗與衆人共見遺寶,咸爭 趨之,林子直去不顧。年十三,遇家禍,既門陷祅黨,兄弟并 應從誅,而沈預家甚強富,志相陷滅,林子兄弟沈伏山澤,無 所投厝。會孫恩屢出會稽,武帝致討,林子乃自歸陳情,率老 弱歸罪請命,因流涕哽咽,三軍爲之感動。帝甚奇之,乃載以 別船,遂盡室移京口,帝分宅給焉。
林子博覽衆書,留心文義,從克京城,進平都邑。時年十 八,身長七尺五寸。沈預慮林子爲害,常被甲持戈,至是林子 與兄田子還東報讎。五月夏節日至,預政大集會,子弟盈堂。 林子兄弟挺身直入, 預首,男女無論長幼悉屠之,以預首祭 父祖墓。及帝爲揚州,辟爲從事,領建熙令,封資中縣五等侯。 從伐慕容超,平盧循,并著軍功。后從征劉毅,參太尉軍事。 復從討司馬休之。武帝每征討,林子輒推鋒居前。時賊黨郭亮 之招集蠻、晉,屯據武陵,武陵太守王鎮惡出奔。林子率軍討 之, 亮之于七里澗而納鎮惡。武陵既平,復討魯軌于石城, 軌棄衆走襄陽,復追躡之。襄陽既定,權留守江陵。
武帝伐姚泓,復參征西軍事,加建武將軍,統軍爲前鋒, 從汴入河。僞并州刺史、河東太守尹昭據蒲阪,林子于陜城與 冠軍檀道濟同攻蒲阪,龍驤王鎮惡攻潼關。姚泓聞大軍至,遣 僞東平公姚紹爭據潼關。林子謂道濟曰:“潼關天岨,所謂形 勝之地。鎮惡孤軍,勢危力屈,若使姚紹據之,則難圖也。及 其未至,當并力爭之。若潼關事捷,尹昭可不戰而服。”道濟 從之。及至,紹舉關右之衆,設重圍,圍林子及道濟、鎮惡等。 道濟議欲度河避其鋒,或欲棄捐輜重還赴武帝。林子按劍曰: “下官今日之事,自爲將軍辦之。然二三君子或同業艱難,或 荷恩罔極,以此退撓,亦何以見相公旗鼓邪。”塞井焚舍,示 無全志。率麾下數百人,犯其西北。紹衆小靡,乘其亂而薄之, 紹乃大潰,俘虜以千數,悉獲紹器械資實。時諸將破賊皆多其 首級,而林子獻捷書至,每以實聞。武帝問其故,林子曰 : “夫王者之師,本有征無戰,豈可復增張虜獲,以示夸誕。昔魏 尚以盈級受罰,此亦后乘之良轍也。”武帝曰:“乃所望于卿 也。”
初,紹退走,還保定城,留僞武衛將軍姚鸞精兵守嶮,林 子銜枚夜襲,即屠其城,劓鸞而坑其衆。紹復遣撫軍將軍姚贊 將兵屯河上,林子連破之。紹又遣長史姚伯子等屯據九泉,憑 河固險,以絕糧援。武帝復遣林子累戰大破之,即 伯子,所 俘獲悉以還紹,使知王師之弘。紹志節沈勇,林子每戰輒勝, 白武帝曰:“姚紹氣蓋關右而力以勢屈,但恐兇命先盡,不得 以釁齊斧爾。”尋紹疽發背 。武帝以林子之驗,乃賜書嘉美 之。于是贊統后軍復襲林子,林子御之,連戰皆捷。
帝至閿鄉,姚泓掃境內兵屯嶢柳。時田子自武關北入,屯 軍藍田,泓自率大衆攻之。帝慮衆寡不敵,遣林子步自秦嶺以 相接援。比至,泓已破走。田子欲窮追,進取長安,林子止之 曰:“往取長安,如指掌爾。復克賊城,便爲獨平一國,不賞 之功也。”田子乃止。
林子威震關中,豪右望風請附。帝以林子、田子綏略有方, 頻賜書褒美,并令深慰納之。長安既平,姚氏十余萬口西奔隴 上,林子追討至寡婦水,轉斗至槐里。大軍東歸,林子領水軍 于石門以爲聲援。還至彭城,帝令林子差次勛勤,隨才授用。
文帝出鎮荊州,議以林子及謝晦爲蕃佐。帝曰:“吾不可 頓無二人,林子行則晦不宜出。”乃以林子爲西中郎中兵參軍, 領新興太守。林子以行役久,士有歸心,乃深陳事宜。并言: “圣王所以戒慎祗肅,非以崇威立武,實乃經國長甿。宜廣建 蕃屏,崇嚴宿衛。”武帝深相酬納。俄而謝翼謀反,帝嘆曰: “林子之見,何其明也。”
文帝進號鎮西,隨府轉,加建威將軍、河東太守。時武帝 以方隅未靜,復欲親戎,林子固諫。帝答曰:“吾輒當不復自 行。”帝踐阼,以佐命功,封漢壽縣伯,固讓不許。永初三年 卒,追贈征虜將軍。元嘉二十五年,諡曰懷。少子璞嗣。
璞字道真,童孺時神意閑審。文帝召見,奇璞應對,謂林 子曰:“此非常兒也。”初除南平王左常侍,文帝引見,謂之 曰:“吾昔以弱年出蕃,卿家以親要見輔,今日之授,意在不 薄。王家之事,一以相委。勿以國官乖清涂爲罔罔也。”元嘉 十七年,始興王浚爲揚州刺史,寵愛殊異,以爲主簿。時順陽 范曄爲長史行州事,曄性頗疏,文帝謂璞曰:“范曄性疏,必 多不同,卿腹心所寄,當密以在意。彼行事,其實卿也。”璞 以任遇既深,所懷輒以密啓,每至施行,必從中出。曄政謂圣 明留察,故深更恭慎,而莫見其際也。在職八年,神州大寧, 人無謗黷,璞有力焉。二十二年,范曄坐事誅,時浚雖曰親覽, 州事一以付璞。浚年既長,璞固求辭事。以璞爲浚始興國大農, 累遷淮南太守。
三十年,元兇弒立,璞以奉迎之晚見 。有子曰約,其制 自序大略如此。
約十三而遭家難,潛竄,會赦乃免。既而流寓孤貧,篤志 好學,晝夜不釋卷。母恐其以勞生疾,常遣減油滅火。而晝之 所讀,夜輒誦之,遂博通群籍,善屬文。濟陽蔡興宗聞其才而 善之,及爲郢州,引爲安西外兵參軍,兼記室。興宗常謂其諸 子曰:“沈記室人倫師表,宜善師之。”及爲荊州,又爲征西 記室,帶厥西令。
齊初爲征虜記室,帶襄陽令,所奉主即齊文惠太子。太子 入居東宮,爲步兵校尉,管書記,直永壽省,校四部圖書。時 東宮多士,約特被親遇,每旦入見,景斜方出。時王侯到宮或 不得進,約每以爲言。太子曰:“吾生平懶起,是卿所悉,得 卿談論,然后忘寢。卿欲我夙興,可恒早入。”遷太子家令。 后爲司徒右長史、黃門侍郎。時竟陵王招士,約與蘭陵蕭琛、 瑯邪王融、陳郡謝朓、南鄉范云、樂安任昉等皆游焉。當世號 爲得人。
隆昌元年,除吏部郎,出爲東陽太守。齊明帝即位,征爲 五兵尚書,遷國子祭酒。明帝崩,政歸冢宰,尚書令徐孝嗣使 約撰定遺詔。永元中,復爲司徒左長史,進號征虜將軍、南清 河太守。
初,梁武在西邸,與約游舊。建康城平,引爲驃騎司馬。 時帝勛業既就,天人允屬。約嘗扣其端,帝默然而不應。佗日 又進曰:“今與古異,不可以淳風期萬物。士大夫攀龍附鳳者, 皆望有尺寸之功,以保其福祿。今童兒牧豎悉知齊祚之終,且 天文人事表革運之征,永元以來,尤爲彰著。讖云,‘行中水, 作天子’。此又歷然在記。天心不可違,人情不可失。”帝曰: “吾方思之。”約曰:“公初起兵樊 、沔,此時應思 。今日 王業已就,何所復思。昔武王伐紂,始入人便曰吾君。武王不 違人意,亦無所思。公自至京邑,已移氣序,比于周武,遲速 不同。若不早定大業,稽天人之望,脫一人立異,便損威德。 且人非金石,時事難保,豈可以建安之封,遺之子孫。若天子 還都,公卿在位,則君臣分定,無復異圖。君明于上,臣忠于 下,豈復有人方更同公作賊。”帝然之。約出,召范云告之, 云對略同約旨。帝曰:“智者乃爾暗同,卿明早將休文更來。” 云出語約,約曰:“卿必待我。”云許諾。而約先期入,帝 令草其事。約乃出懷中詔書并諸選置,帝初無所改。俄而云自 外來,至殿門不得入,徘徊壽光合外,但云“咄咄”。約出, 云問曰:“何以見處?”約舉手向左,云笑曰:“不乖所望。” 有頃,帝召云謂曰:“生平與沈休文群居,不覺有異人處, 今日才智縱橫,可謂明識。”云曰:“公今知約,不異約今知 公。”帝曰:“我起兵于今三年矣,功臣諸將實有其勞,然成 帝業者乃卿二人也。”
梁臺建,爲散騎常侍、吏部尚書,兼右仆射。及受禪,爲 尚書仆射,封建昌縣侯。又拜約母謝爲建昌國太夫人。奉策之 日,吏部尚書范云等二十馀人咸來致拜,朝野以爲榮。俄遷左 仆射。天監二年,遭母憂,輿駕親出臨吊,以約年衰,不宜致 毀,遣中書舍人斷客節哭。起爲鎮軍將軍、丹陽尹,置佐史。 服闋,遷侍中、右光祿大夫,領太子詹事,奏尚書八條事。遷 尚書令,累表陳讓,改授左仆射,領中書令。尋遷尚書令,領 太子少傅。九年,轉左光祿大夫。
初,約久處端揆,有志臺司,論者咸謂爲宜。而帝終不用, 乃求外出,又不見許。與徐勉素善,遂以書陳情于勉,言己老 病,“百日數旬,革帶常應移孔;以手握臂,率計月小半分”。 欲謝事,求歸老之秩。勉爲言于帝,請三司之儀,弗許,但加 鼓吹而已。
約性不飲酒,少嗜欲,雖時遇隆重,而居處儉素。立宅東 田,矚望郊阜,常爲郊居賦以序其事。尋加特進,遷中軍將軍、 丹陽尹,侍中、特進如故。十二年卒官,年七十三,諡曰隱。 約左目重瞳子,腰有紫志,聰明過人,好墳籍,聚書至二 萬卷,都下無比。少孤貧,約干宗黨得米數百斛,爲宗人所侮, 覆米而去。及貴不以爲憾,用爲郡部傳。嘗侍宴,有妓婢師是 齊文惠宮人,帝問識座中客不?曰:“唯識沈家令。”約伏地 流涕,帝亦悲焉,爲之罷酒。約歷仕三代,該悉舊章,博物洽 聞,當世取則。謝玄暉善爲詩,任彥升工于筆,約兼而有之, 然不能過也。自負高才,昧于榮利,乘時射勢,頗累清談。及 居端揆,稍弘止足,每進一官,輒殷勤請退,而終不能去,論 者方之山濤。用事十馀年,未常有所薦達,政之得失,唯唯而 已。
初,武帝有憾于張稷,及卒,因與約言之。約曰:“左仆 射出作邊州刺史,已往之事,何足復論。”帝以爲約昏家相爲, 怒約曰:“卿言如此,是忠臣邪!”乃輦歸內殿。約懼,不覺 帝起,猶坐如初。及還,未至床,憑空頓于戶下,因病。夢齊 和帝劍斷其舌,召巫視之,巫言如夢。乃呼道士奏赤章于天, 稱禪代之事,不由己出。先此,約嘗侍宴,會豫州獻栗,徑寸 半。帝奇之,問栗事多少,與約各疏所憶,少帝三事。約出謂 人曰:“此公護前,不讓即羞 。”帝以其言不遜,欲抵其罪, 徐勉固諫乃止。及疾,上遣主書黃穆之專知省視,穆之夕還, 增損不即啓聞,懼罪,竊以赤章事因上省醫徐奘以聞,又積前 失。帝大怒,中使譴責者數焉,約懼遂卒 。有司諡曰“文”, 帝曰“懷情不盡曰隱”,故改爲隱。
約少時常以晉氏一代竟無全書,年二十許,便有撰述之意。 宋泰始初,征西將軍蔡興宗爲啓,明帝有敕許焉。自此踰二十 年,所撰之書方就,凡一百馀卷。條流雖舉,而采綴未周。永 明初遇盜,失第五帙。又齊建元四年被敕撰國史,永明二年又 兼著作郎,撰次起居注。五年春又被敕撰宋書,六年二月畢功, 表上之。其所撰國史爲齊紀二十卷。天監中,又撰梁武紀十四 卷,又撰邇言十卷,諡例十卷,文章志三十卷,文集一百卷, 皆行于世。又撰四聲譜,以爲“在昔詞人累千載而不悟,而獨 得胸衿,窮其妙旨”。自謂入神之作。武帝雅不好焉,嘗問周 舍曰:“何謂四聲 ?”舍曰:“‘天子圣哲’是也。”然帝竟 不甚遵用約也。
子旋,字士規,襲爵,位司徒右長史,太子仆。以母憂去 官,因蔬食辟谷,服除,猶絕粳粱。終于南康內史,諡曰恭。 集注邇言,行于世。旋弟趨字孝鯉,亦知名,位黃門郎。旋卒, 子寔嗣。寔弟衆。
衆字仲師,好學,頗有文詞。仕梁爲太子舍人。時梁武帝 制千文詩,衆爲之注解。與陳郡謝景同時召見于文德殿,帝令 衆爲竹賦。賦成奏之,手敕答曰:“卿文體翩翩,可謂無忝爾 祖。”
累遷太子中舍人,兼散騎常侍,聘魏,還爲驃騎廬陵王諮 議參軍。侯景之亂,表求還吳興召募故義部曲以討賊,梁武許 之。及景圍臺城,衆率宗族及義附五千馀人入援都,軍容甚整, 景深憚之。梁武于城內遙授太子右衛率。臺城陷,衆乃降景。 景平,元帝以爲司徒左長史 。魏克江陵,見虜,尋亦逃歸。
陳武帝受命,位中書令。帝以衆州里知名,甚敬重之,賞 賜超于時輩。性吝嗇,財帛億計,無所分遺。自奉甚薄,每朝 會中,衣裳破裂,或躬提冠履。永定二年,兼起部尚書,監起 太極殿。恒服布袍芒屩,以麻繩爲帶,又囊麥飯鉡以噉之,朝 士咸共誚其所爲。衆性狷急,因忿恨,遂歷詆公卿,非毀朝廷。 武帝大怒,以衆素有令望,不欲顯誅,因其休假還武康,遂于 吳中賜 。
范云字彥龍,南鄉舞陰人,晉平北將軍汪六世孫也。祖璩 之,宋中書侍郎。云六歲就其姑夫袁叔明讀毛詩,日誦九紙。 陳郡殷琰名知人,候叔明見之,曰“公輔才也”。
云性機警,有識具,善屬文,下筆輒成,時人每疑其宿構。 父抗爲郢府參軍,云隨在郢。時吳興沈約、新野庾杲之與抗同 府,見而友之。
起家郢州西曹書佐,轉法曹行參軍。俄而沈攸之舉兵圍郢 城,抗時爲府長流,入城固守,留家屬居外。云爲軍人所得, 攸之召與語,聲色甚厲。云容貌不變,徐自陳說。攸之笑曰: “卿定可兒,且出就舍。”明旦又召云令送書入城內,餉武陵 王酒一石,犢一頭;餉長史柳世隆鱠魚二十頭,皆去其首。城 內或欲誅云,云曰:“老母弱弟,懸命沈氏。若其違命,禍必 及親。今日就戮,甘心如薺。”世隆素與云善,乃免之。
后除員外散騎郎。齊建元初,竟陵王子良爲會稽太守,云 爲府主簿。王未之知。后克日登秦望山,乃命云。云以山上有 秦始皇刻石,此文三句一韻,人多作兩句讀之,并不得韻;又 皆大篆,人多不識,乃夜取史記讀之令上口。明日登山,子良 令賓僚讀之,皆茫然不識。末問云,云曰:“下官嘗讀史記, 見此刻石文。”乃進讀之如流。子良大悅,因以爲上賓。自是 寵冠府朝。王爲丹陽尹,復爲主簿,深相親任。時進見齊高帝, 會有獻白烏,帝問此何瑞,云位卑最后答,曰:“臣聞王者敬 宗廟則白烏至。”時謁廟始畢,帝曰:“卿言是也。感應之理, 一至此乎。”
子良爲南徐州、南兗州,云并隨府遷,每陳朝政得失于子 良。尋除尚書殿中郎。子良爲云求祿,齊武帝曰:“聞范云諂 事汝,政當流之。”子良對曰:“云之事臣,動相箴諫,諫書 存者百有馀紙。”帝索視之,言皆切至,咨嗟良久,曰:“不 意范云乃爾,方令弼汝。”
子良爲司徒,又補記室。時巴東王子響在荊州, 上佐, 都下匈匈,人多異志。而豫章王嶷鎮東府,多還私邸,動移旬 日。子良筑第西郊,游戲而已。而梁武帝時爲南郡王文學,與 云俱爲子良所禮。梁武勸子良還石頭,并言大司馬宜還東府, 子良不納。梁武以告云。時廷尉平王植爲齊武帝所狎,云謂植 曰:“西夏不靜,人情甚惡,大司馬詎得久還私第?司徒亦宜 鎮石頭。卿入既數,言之差易。”植因求云作啓自呈之。俄而 二王各鎮一城。
文惠太子嘗幸東田觀獲稻,云時從。文惠顧云曰:“此刈 甚快。”云曰:“三時之務,亦甚勤勞,愿殿下知稼穡之艱難, 無徇一朝之宴逸也。”文惠改容謝之。及出,侍中蕭緬先不相 識,就車握云手曰:“不謂今日復見讜言。”
永明十年使魏,魏使李彪宣命,至云所,甚見稱美。彪爲 設甘蔗、黃甘、粽,隨盡復益。彪笑謂曰:“范散騎小復儉之, 一盡不可復得。”使還,再遷零陵內史。初,零陵舊政,公田 奉米之外,別雜調四千石。及云至郡,止其半,百姓悅之。深 爲齊明帝所知,還除正員郎。
時高、武王侯并懼大禍,云因帝召次曰:“昔太宰文宣王 語臣,言嘗夢在一高山上,上有一深坑,見文惠太子先墜,次 武帝,次文宣。望見仆射在室坐御床,備王者羽儀,不知此是 何夢,卿慎勿向人道。”明帝流涕曰:“文宣此惠亦難負。” 于是處昭胄兄弟異于余宗室。
云之幸于子良,江祏求云女婚姻,酒酣,巾箱中取翦刀與 云,曰:“且以爲娉。”云笑受之。至是祏貴,云又因酣曰: “昔與將軍俱爲黃鵠,今將軍化爲鳳皇,荊布之室,理隔華盛。” 因出翦刀還之,祏亦更姻他族。及祏敗,妻子流離,每相經理。
又爲始興內史,舊郡界得亡奴婢,悉付作;部曲即貨去, 買銀輸官。云乃先聽百姓志之,若百日無主,依判送臺。又郡 相承后堂有雜工作,云悉省還役,并爲帝所賞。郡多豪猾大姓, 二千石有不善者,輒共 害,不則逐之。邊帶蠻俚,尤多盜賊, 前內史皆以兵刃自衛。云入境,撫以恩德,罷亭候,商賈露宿, 郡中稱爲神明。
遷廣州刺史、平越中郎將。至任,遣使祭孝子南海羅威唐 頌、蒼梧丁密頓琦等墓。時江祏姨弟徐藝爲曲江令,祏深以托 云。有譚儼者,縣之豪族,藝鞭之,儼以爲恥,至都訴云,云 坐征還下獄,會赦免。
初,梁武爲司徒祭酒,與云俱在竟陵王西邸,情好歡甚。 永明末,梁武與兄懿卜居東郊之外,云亦筑室相依。梁武每至 云所,其妻常聞蹕聲。又嘗與梁武同宿顧暠之舍,暠之妻方産, 有鬼在外曰:“此中有王有相。”云起曰:“王當仰屬,相以 見歸。”因是盡心推事。及帝起兵,將至都,云雖無官,自以 與帝素款,慮爲昏主所疑,將求入城,先以車迎太原孫伯翳謀 之。伯翳曰:“今天文顯于上,災變應于下,蕭征東以濟世雄 武,挾天子而令諸侯,天時人事,寧俟多說。”云曰:“此政 會吾心,今羽翮未備,不得不就籠檻,希足下善聽之。”及入 城,除國子博士,未拜,而東昏遇弒。侍中張稷使云銜命至石 頭,梁武恩待如舊,遂參贊謨謀,毗佐大業。仍拜黃門侍郎, 與沈約同心翊贊。俄遷大司馬諮議參軍,領錄事。
梁臺建,遷侍中。武帝時納齊東昏馀妃,頗妨政事,云嘗 以爲言,未之納。后與王茂同入臥內,云又諫,王茂因起拜曰: “范云言是,公必以天下爲念,無宜留惜。”帝默然 。云便 疏令以馀氏賚茂,帝賢其意而許之。明日,賜云、茂錢各百萬。 及帝受禪,柴燎南郊,云以侍中參乘。禮畢,帝升輦謂云曰: “朕之今日,所謂懔乎若朽索之馭六馬。”云對曰:“亦愿陛 下日慎一日。”帝善其言,即日遷散騎常侍、吏部尚書。以佐 命功,封霄城縣侯。
云以舊恩,超居佐命,盡誠翊亮,知無不爲。帝亦推心仗 之,所奏多允。云本大武帝十三歲,嘗侍宴,帝謂臨川王宏、 鄱陽王恢曰:“我與范尚書少親善,申四海之敬。今爲天下主, 此禮既革,汝宜代我呼范爲兄。”二王下席拜,與云同車還尚 書下省,時人榮之。帝嘗與云言及舊事,云:“朕司州還,在 三橋宅,門生王道牽衣云,‘聞外述圖讖云,齊祚不久,別應 有王者。官應取富貴’。朕齋中坐讀書,內感其言而外跡不得 無怪,欲呼人縛之,道叩頭求哀,乃不復敢言。今道爲羽林監、 文德主帥,知管鑰。”云曰:“此乃天意令道發耳。”帝又云: “布衣時,嘗夢拜兩舊妾爲六宮,有天下,此嫗已卒,所拜非 復其人,恒以爲恨。”
其年,云以本官領太子中庶子。二年,遷尚書右仆射,猶 領吏部。頃之,坐違詔用人,免吏部,猶爲右仆射。
云性篤睦,事寡嫂盡禮,家事必先諮而后行。好節尚奇, 專趨人之急。少與領軍長史王畡善,云起宅新成,移家始畢, 畡亡于官舍,尸無所歸,云以東廂給之。移尸自門入,躬自營 唅,招復如禮,時人以爲難。及居選官,任寄隆重,書牘盈案, 賓客滿門,云應答如流,無所壅滯,官曹文墨,發擿若神,時 人咸服其明贍。性頗激厲,少威重,有所是非,形于造次,士 或以此少之。初,云爲郡號廉潔,及貴重,頗通饋遺;然家無 蓄積,隨散之親友。
武帝九錫之出,云忽中疾,居二日半,召醫徐文伯視之。 文伯曰:“緩之一月乃復,欲速即時愈,政恐二年不復可救。” 云曰:“朝聞夕 ,而況二年。”文伯乃下火而壯焉,重衣 以覆之。有頃,汗流于背即起。二年果卒。帝爲流涕,即日輿 駕臨殯,詔贈侍中、衛將軍,禮官請諡曰宣,敕賜諡曰文。有 集三十卷。子孝才嗣。
孫伯翳,太原人,晉秘書監盛之玄孫。曾祖放,晉國子博 士、長沙太守。父康,起部郎,貧常映雪讀書,清介,交游不 雜。伯翳位終驃騎鄱陽王參軍事。 云從父兄縝。
縝字子真。父蒙,奉朝請,早卒。縝少孤貧,事母孝謹。 年未弱冠,從沛國劉瓛學,瓛甚奇之,親爲之冠。在瓛門下積 年,恒芒屩布衣,徒行于路。瓛門下多車馬貴游,縝在其間, 聊無恥愧。及長,博通經術,尤精三禮。性質直,好危言高論, 不爲士友所安。唯與外弟蕭琛善,琛名曰口辯,每服縝簡詣。 年二十九,發白皤然,乃作傷暮詩、白發詠以自嗟。
仕齊位尚書殿中郎。永明中,與魏氏和親,簡才學之士以 爲行人,縝及從弟云、蕭琛、瑯邪顔幼明、河東裴昭明相繼將 命,皆著名鄰國。
時竟陵王子良盛招賓客,縝亦預焉。嘗侍子良,子良精信 釋教,而縝盛稱無佛。子良問曰:“君不信因果,何得富貴貧 賤?”縝答曰:“人生如樹花同發,隨風而墮,自有拂簾幌墜 于茵席之上,自有關籬墻落于糞溷之中。墜茵席者,殿下是也; 落糞溷者,下官是也。貴賤雖復殊途,因果竟在何處。”子良 不能屈,然深怪之。退論其理,著神滅論。以爲:“神即形也, 形即神也,形存則神存,形謝則神滅。形者神之質,神者形之 用。是則形稱其質,神言其用,形之與神,不得相異。神之于 質,猶利之于刀,形之于用,猶刀之于利。利之名非刀也,刀 之名非利也,然而舍利無刀,舍刀無利。未聞刀沒而利存,豈 容形亡而神在。”此論出,朝野喧嘩。子良集僧難之而不能屈。 太原王琰乃著論譏縝曰:“嗚呼范子!曾不知其先祖神靈所 在。”欲杜縝后對。縝又對曰:“嗚呼王子!知其祖先神靈所 在,而不能 身以從之。”其險詣皆此類也。子良使王融謂之 曰:“神滅既自非理,而卿堅執之,恐傷名教。以卿之大美, 何患不至中書郎,而故乖刺爲此,可便毀棄之。”縝大笑曰: “使范縝賣論取官,已至令仆矣,何但中書郎邪。”
后爲宜都太守。性不信神鬼,時夷陵有伍相廟、唐漢三神 廟、胡里神廟,縝乃下教斷不祠。后以母憂去職。居于南州。 梁武至,縝墨縗來迎。武帝與縝有西邸之舊,見之甚悅。 及建康城平,以縝爲晉安太守,在郡清約,資公祿而已。遷尚 書左丞,及還,雖親戚無所遺,唯餉前尚書令王亮。縝在齊時, 與亮同臺爲郎,舊相友愛。至是亮擯棄在家,縝自以首迎武帝, 志在權軸,而所懷未滿,亦怏怏,故私相親結,以矯于時。竟 坐亮徙廣州。在南累年,追爲中書郎,國子博士,卒。文集十 五卷。
子胥字長才,傳父業,位國子博士,有口辯。大同中,常 兼主客郎,應接北使,卒于鄱陽內史。
論曰:齊德將謝,昏虐君臨,喋喋黔黎,命懸晷刻。梁武 撫茲歸運,嘯召風云。范云恩結龍潛,沈約情深惟舊,并以茲 文義,首居帷幄,追蹤亂杰,各其時之遇也。而約以高才博洽, 名亞董、遷,末跡爲躓,亦鳳德之衰乎。縝婞直之節,著于終 始,其以王亮爲尤,亦不足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