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孔靖 孔琳之 殷景仁
季恭始察孝廉,累遷司徒左西掾,未拜,遭母憂。隆安五 年,被起爲山陰令,不就。
宋武帝東征孫恩,屢至會稽,過季恭宅,季恭正晝臥,有 神人衣服非常,謂曰:“起!天子在門。”既而失之,遽出, 適見帝,延入結(jié)交,執(zhí)手曰:“卿后當大貴,愿以身爲托。” 于是曲意禮接,贍給甚厚。
帝后討孫恩,時桓玄篡形已著,帝欲于山陰建義。季恭以 山陰路遠,且玄未居極位,不如待其篡后,于京口圖之,帝亦 以爲然。時虞嘯父爲會稽內(nèi)史,季恭求爲府司馬不得,乃出詣 都。及帝定桓玄,以季恭爲會稽內(nèi)史,使齎封板拜授,正與季 恭遇。季恭便回舟夜還,至即叩扉入郡。嘯父本爲桓玄所授, 聞玄敗,開門請罪。季恭慰勉,使且安所住,明日乃移。季恭 到任,厘整浮華,翦罰游惰,由是境內(nèi)肅清。
累遷吳興太守,加冠軍。先是吳興頻喪太守,言項羽神爲 卞山王,居郡聽事,二千石常避之。季恭居聽事,竟無害也。 遷尚書左仆射,固讓。義熙八年,復(fù)爲會稽內(nèi)史,修飾學校, 督課誦習。十年,復(fù)爲右仆射,又讓不拜。除領(lǐng)軍,加散騎常 侍。
十二年致仕,拜金紫光祿大夫。是歲,武帝北伐,季恭求 從,以爲太尉軍諮祭酒。從平關(guān)、洛。
宋臺初建,以爲尚書令,又讓,乃拜侍中、特進、左光祿 大夫。辭事東歸,帝親餞之戲馬臺,百僚咸賦詩以述其美。及 受命,加開府儀同三司,讓累年不受,薨以爲贈。
子靈符,位丹陽尹,會稽太守,尋加豫章王子尚撫軍長史。 靈符家本豐富,産業(yè)甚廣,又于永興立墅,周回三十三里,水 陸地二百六十五頃,含帶二山,又有果園九處。爲有司所糾, 詔原之。而靈符答對不實,坐免。尋又復(fù)官。靈符愨實有材干, 不存華飾,每所蒞官,政績修理。廢帝景和中,犯忤近臣,爲 所讒構(gòu),遣使鞭 之。二子湛之、深之于都賜 。明帝即位, 追贈靈符金紫光祿大夫。
深之大明中爲尚書比部郎。時安陸應(yīng)城縣人張江陵與妻吳 共罵母黃令 ,黃忿恨自經(jīng) ,已值赦。案律,子賊 傷毆父 母梟首,罵詈棄市,謀 夫之父母亦棄市。會赦,免刑補冶。 江陵罵母,母以自裁,重于傷毆。若同 科則疑重,用傷毆及 詈科則疑輕。制唯有打母遇赦猶梟首,無詈母致 會赦之科。 深之議曰:“夫題里逆心而仁者不入,名且惡之,況乃人事? 故毆傷咒詛,法所不原,詈之致盡,則理無可宥。罰有從輕, 蓋疑失善,求之文旨,非此之謂。江陵雖遇赦恩,故合梟首。 婦本以義,愛非天屬,黃之所恨,情不在吳,原 補冶,有允 正法。”詔如深之議,吳免棄市。
靈符弟靈運位著作郎。靈運子琇之。
琇之有吏能,仕齊爲吳令。有小兒年十歲,偷刈鄰家稻一 束,琇之付獄案罪。或諫之,琇之曰:“十歲便能爲盜,長大 何所不爲。”縣中皆震肅。遷尚書左丞,又以職事知名。后兼 左戶尚書,廷尉卿。出爲臨海太守,在任清約。罷郡還,獻干 姜二千斤,齊武帝嫌其少,及知琇之清,乃嘆息。出監(jiān)吳興郡, 尋拜太守,政稱清嚴。
明帝輔政,防備諸蕃,致密旨于上佐,使便宜從事。隆昌 元年,遷琇之晉熙王冠軍長史、江夏內(nèi)史,行郢州事,欲令 晉熙。琇之辭,不許,欲自引決,友人陸閑諫之,琇之不從, 遂不食而 。
子臻,至太子舍人,尚書三公郎。臻子幼孫,梁甯遠枝江 公主簿、無錫令。幼孫子奐。
奐字休文,數(shù)歲而孤,爲叔父虔孫所養(yǎng),好學善屬文。沛 國劉顯以博學稱,每深相嘆美,執(zhí)其手曰:“昔伯喈墳素悉與 仲宣,吾當希彼蔡君,足下無愧王氏。所保書籍,尋以相付。”
仕梁爲尚書儀曹侍郎。時左戶郎沈炯爲飛書所謗,將陷重 辟,連官臺閣,人懷憂懼,奐廷議理之,竟得明白。
侯景陷建鄴,朝士并被拘縶,或薦奐于賊率侯子鑒,乃脫 桎梏,厚遇之,令掌書記。時子鑒景之腹心,朝士莫不卑屈, 奐獨無所下。或諫奐曰:“不宜高抗。”奐曰:“吾性命有在, 豈有取媚兇丑,以求全乎。”時賊徒剝掠子女,拘逼士庶,奐 保持得全者甚衆(zhòng)。
尋遭母憂。時天下喪亂,皆不能終三年喪,唯奐及吳國張 種在寇亂中,守法度,并以孝聞。
及景平,司徒王僧辯先下辟書,引爲左西掾。梁元帝于荊 州即位,征奐及沈炯,僧辯累表請留之。帝手敕報曰:“孔、 沈二士,今且借公。”其爲朝廷所重如此。
僧辯爲揚州刺史,又補中從事史。時侯景新平,每事草創(chuàng), 憲章故事,無復(fù)存者。奐博物強識,甄明故實,問無不知,儀 注體式,箋書表翰,皆出于奐。
陳武帝作相,除司徒左長史,遷給事黃門侍郎。齊遣東方 老、蕭軌來寇,四方壅隔,糧運不繼,三軍取給,唯在都下, 乃除奐建康令。武帝克日決戰(zhàn),乃令奐多營麥飯,以荷葉裹之, 一宿之間,得數(shù)萬裹。軍人旦食訖,盡棄其馀,因而決戰(zhàn),大 破賊。 武帝受禪,遷太子中庶子。永定三年,除晉陵太守。晉陵 自宋、齊以來爲大郡,雖經(jīng)寇擾,猶爲全實,前后二千石多行 侵暴,奐清白自守,妻子并不之官,唯以單船臨郡。所得秩俸, 隨即分贍孤寡,郡中號曰神君。曲阿富人殷綺見奐居處儉素, 乃餉以衣氈一具。奐曰:“太守身居美祿,何爲不能辦此?但 百姓未周,不容獨享溫飽。勞卿厚意,幸勿爲煩。”
陳文帝即位,征爲御史中丞。奐性剛直,多所糾劾,朝廷 甚敬憚之。又達于政體,每所奏,未嘗不稱善,百司滯事,皆 付咨決。
遷散騎常侍,領(lǐng)步兵校尉、中書舍人。重除御史中丞,尋 爲五兵尚書。時文帝不豫,臺閣衆(zhòng)事,并令仆射到仲舉共決。 及帝疾篤,奐與宣帝及到仲舉并吏部尚書袁樞、中書舍人劉師 知等入侍醫(yī)藥。文帝嘗謂奐等曰:“今三方鼎峙,宜須長君, 朕欲近則晉成,遠隆殷法,卿等須遵此意。”奐乃流涕歔欷跪 而對曰:“陛下御膳違和,痊復(fù)非久,皇太子春秋鼎盛,圣德 日躋,廢立之事,臣不敢聞。”帝曰:“古之遺直,復(fù)見之卿。” 乃用奐爲太子詹事。
廢帝即位,除散騎常侍、國子祭酒。出爲南中郎康樂侯長 史、尋陽太守,行江州事。宣帝即位,爲始興王長史。奐在職 清儉,多所規(guī)正,宣帝嘉之,賜米五百斛,并累降敕書,殷勤 勞問。 太建六年,爲吏部尚書。八年,加侍中。時有事北邊,克 復(fù)淮、泗,封賞敘用,紛紜重疊,奐應(yīng)接引進,門無停賓。加 以識鑒人物,詳練百氏,凡所甄拔,衣冠搢紳莫不悅服。
性耿介,絕諸請托,雖儲副之尊,公侯之重,溺情相及, 終不爲屈。始興王叔陵之在湘州,累諷有司,固求臺鉉。奐曰: “袞章本以德重,未必皇枝。”因抗言于宣帝 。帝曰:“始 興那忽望公,且朕兒爲公,須在鄱陽王后。”奐曰:“臣之所 見,亦如圣旨。”后主時在東宮,欲以江總爲太子詹事,令管 記陸瑜言之奐。奐曰:“江有潘、陸之華,而無園、綺之實, 輔弼儲貳,竊謂非材。”后主深以爲恨,乃自言于宣帝。宣帝 將許之,奐乃奏曰:“江總文華之人,今皇太子文華不少,無 藉于總。如臣愚見,愿選敦重之才,以居輔導(dǎo)。”帝曰:“誰 可?”奐曰:“都官尚書王廓,代有懿德,識性敦敏,可以居 之。”后主時亦在側(cè),乃曰:“廓王泰之子,不可居太子詹事。” 奐又曰:“宋朝范曄即范泰之子,亦爲太子詹事。”后主固 爭之,帝以總爲詹事,由是忤旨。
初,后主欲官其私寵,微諷于奐,奐不從。及左仆射陸繕 遷職,宣帝欲用奐代繕,已草詔訖,后主抑遂不行。
十四年,爲散騎常侍、金紫光祿大夫,領(lǐng)前軍將軍。未行, 改領(lǐng)弘范宮衛(wèi)尉。至德元年卒,年七十馀。有集十五卷,彈文 四卷。 子紹安、紹薪、紹忠。紹忠字孝揚,亦有才學,位太子洗 馬、鄱陽王東曹掾。
孔琳之字彥琳,會稽山陰人也。曾祖群,晉御史中丞。祖 沈,丞相掾。父廞,光祿大夫。
琳之強正有志力,少好文義,解音律,能彈棋,妙善草隸。 桓玄輔政爲太尉,以爲西合祭酒。玄時議欲廢錢用谷帛,琳之 議曰:
洪范八政,以貨次食,豈不以交易之所資,爲用之至要者 乎。故圣王制無用之貨,以通有用之財,既無毀敗之費,又省 難運之苦,此錢所以嗣功龜貝,歷代不廢者也。谷帛爲寶,本 充衣食,今分以爲貨,則致?lián)p甚多,又勞煩于商販之手,耗棄 于割截之用,此之爲弊,著于自曩。故鍾繇曰:“巧僞之人, 競濕谷以要利,制薄絹以充資。”魏世制以嚴刑,弗能禁也。 是以司馬芝以爲“用錢非徒豐國,亦所以省刑”。今既用而廢 之,則百姓頓亡其利,是有錢無糧之人,皆坐而饑困,此斷之 之弊也。魏明帝時,錢廢谷用四十年矣,以不便于人,乃舉朝 大議,精才達政之士,莫不以爲宜復(fù)用錢。彼尚舍谷帛而用錢, 足以明谷帛之弊著于已試也。
玄又議復(fù)肉刑,琳之以爲:
唐虞象刑,夏禹立辟,蓋淳薄既異,致化不同。書曰“世 輕世重”,言隨時也。夫三代風純而事簡,故罕蹈刑辟,季末 俗巧而務(wù)殷,故動陷憲網(wǎng)。若三千行于叔世,必有踴貴之尤, 此五帝不相循法,肉刑不可悉復(fù)者也。漢文發(fā)仁惻之意,傷自 新之路莫由,革古創(chuàng)制,號稱刑厝;然名輕而實重,反更傷人。 故孝景嗣位,輕之以緩,緩而人慢,又不禁邪。期于刑罰之中, 所以見美于昔,歷代詳論而未獲厥中者也。兵荒已后,罹法更 多,棄市之刑,本 右趾,漢文一謬,承而弗革,所以前賢悵 恨,議之而未辯。鍾繇、陳群之意雖小有不同,欲以右趾代棄 市。若從其言,則所活者衆(zhòng)矣。降 之生,誠爲輕法,可以全 其性命,蕃其産育,仁既濟物,功亦益衆(zhòng)。又今之所患,逋逃 爲先,屢叛不革,宜令逃身靡所,亦以肅戒未犯,永絕惡原。 至于馀條,宜且依舊。玄好人附悅,而琳之不能順旨,是以不 見知。累遷尚書左丞,揚州中從事史,所居著績。
時責衆(zhòng)官獻便宜,議者以爲宜修庠序,恤典刑,審官方, 明黜陟,舉逸拔才,務(wù)農(nóng)簡調(diào)。琳之于衆(zhòng)議之外,別建言曰:
夫璽印者,所以辨章官爵,立契符信。官莫大于皇帝,爵 莫尊于公侯,而傳國之璽,歷代遞用,襲封之印,弈世相傳。 貴在仍舊,無取改作。今世唯尉一職獨用一印,至于內(nèi)外群官, 每遷悉改,討尋其義,私所未達。若謂官各異姓,與傳襲不同, 則未若異代之爲殊也;若論其名器,雖有公卿之貴,未若帝王 之重;若以或有誅夷之臣,忌其兇穢,則漢用秦璽,廷祚四百, 未聞以子嬰身戮國亡而棄不佩。帝王公侯之尊,不疑于傳璽, 人臣衆(zhòng)僚之卑,何嫌于即印?載籍未聞其說,推例自乖其準, 而終年刻鑄,喪功消實,金銀銅炭之費,不可稱言,非所以因 循舊貫,易簡之道。愚請衆(zhòng)官即用一印,無煩改作,若新置官, 又官多印少,文或零失,然后乃鑄,則仰裨天府,非唯小益。
又曰:
兇門柏裝,不出禮典,起自末代,積習生常,遂成舊俗, 爰自天子達于庶人。誠行之有由,卒革必駭;然茍無關(guān)于情, 而有愆禮度,存之未有所明,去之未有所失,固當式遵先典, 厘革后謬,況復(fù)兼以游費,實爲人患者乎。凡人士喪儀,多出 閭里,每有此須,動十數(shù)萬,損人財力,而義無所取。至于寒 庶,則人思自竭,雖復(fù)室如懸罄,莫不傾産單財,所謂“葬之 以禮”,其若此乎?謂宜一罷兇門之式。 遷尚書吏部郎。義熙十一年,除宋武帝平北、征西長史, 遷侍中。宋臺初建,除宋國侍中。永初二年,爲御史中丞,明 憲直法,無所屈橈,奏劾尚書令徐羨之虧違憲典。時羨之領(lǐng)揚 州刺史,琳之弟璩之爲中從事,羨之使璩之解釋琳之,使停寢 其事。琳之不許,曰:“我觸忤宰相,政當罪止一身。汝必不 應(yīng)從坐,何須勤勤邪。”自是百僚震肅,莫敢犯禁。武帝甚嘉 之,行經(jīng)蘭臺,親加臨幸。遷祠部尚書,不事産業(yè),家尤貧素。 景平元年卒,追贈太常。
子邈有父風,官至揚州中從事。邈子覬。
覬字思遠,少骨鯁有風力,以是非爲己任。口吃,好讀書, 早知名。歷位中書黃門侍郎。初,晉安帝時,散騎常侍選望甚 重,與侍中不異,其后職任閑散,用人漸輕。孝建三年,孝武 欲重其選,于是吏部尚書顔竣奏以覬及司徒左長史王景文應(yīng) 舉。帝不欲威權(quán)在下,其后分吏部尚書置二人以輕其任。侍中 蔡興宗謂人曰:“選曹要重,常侍閑淡,改之以名而不以實, 雖主意欲爲輕重,人心豈可變邪?”既而常侍之選復(fù)卑,選部 之貴不異。
大明元年,徙太子中庶子,領(lǐng)翊軍校尉,歷秘書監(jiān),廷尉 卿,爲御史中丞。鞭令史,爲有司所糾,原不問。
六年,除安陸王子綏后軍長史、江夏內(nèi)史。性使酒仗氣, 每醉輒彌日不醒,僚類間多所陵忽,尤不能曲意權(quán)幸,莫不畏 而疾之。居常貧罄,無有豐約,未嘗關(guān)懷。爲府長史,典簽諮 事,不呼前不敢前,不令去不敢去。雖醉日居多,而明曉政事, 醒時判決,未嘗有壅。衆(zhòng)咸曰:“孔公一月二十九日醉,勝世 人二十九日醒也。”孝武每欲引見,先遣人覘其醉醒。
性真素,不尚矯飾,遇得寶玩,服用不疑,而他物粗敗, 終不改易。時吳郡顧覬之亦尚儉素,衣裘器服皆擇其陋者。宋 世清儉,稱此二人。
覬弟道存、從弟徽,頗營産業(yè),二弟請假東還,覬出渚迎 之,輜重十馀船,皆是綿絹紙席之屬。覬見之僞喜,謂曰 : “我比乏,得此甚要。”因命置岸側(cè),既而正色謂曰:“汝輩忝 預(yù)士流,何至還東作賈客邪?”命燒盡乃去。
先是,庾徽之爲御史中丞,性豪麗,服玩甚華,覬代之, 衣冠器用莫不粗率。蘭臺令史并三吳富人,咸有輕之之意。覬 蓬首緩帶,風貌清嚴,皆重跡屏氣,莫敢欺犯。庾徽之字景猷, 潁川鄢陵人也,后卒于南東海太守。
覬后爲司徒左長史,道存代覬爲后軍長史、江夏內(nèi)史。時 東土大旱,都邑米貴,一斗將百錢。道存慮覬甚乏,遣吏載五 百斛米餉之。覬呼吏謂之曰:“我在彼三載,去官之日,不辦 有路糧。郎至彼未幾,那能得此米邪?可載米還彼。”吏曰: “自古以來無有載米上水者,都下米貴,乞于此貨之。”不聽, 吏乃載米而去。
永光元年,遷侍中,后爲尋陽王右軍長史、行會稽郡事。 明帝即位,召爲太子詹事,遣故佐平西司馬庾業(yè)爲右軍司馬, 代覬行會稽郡事。時上流反叛,上遣都水使者孔璪入東慰勞。 璪至,說覬以廢帝侈費,倉儲耗盡,都下罄匱,資用已竭;今 南北并起,遠近離叛,若擁五郡之銳,招動三吳,事無不克。 覬然其言,遂發(fā)兵馳檄。覬子長公,璪二子淹、玄并在都,馳 信密報,泰始二年正月,并逃叛東歸。遣書要吳郡太守顧琛, 琛以母年篤老,又密邇建鄴,與長子寶素謀議未判。少子寶先 時爲山陰令,馳書報琛,以南師已近,朝廷孤弱,不時順從, 必有覆滅之禍。覬前鋒軍已度浙江,琛遂據(jù)郡同反。吳興太守 王曇生、義興太守劉延熙、晉陵太守袁標一時回應(yīng)。
庾業(yè)既東,明帝即以代延熙爲義興,以延熙爲巴陵王休若 鎮(zhèn)東長史。業(yè)至長塘湖,即與延熙合。明帝遣建威將軍沈懷明 東討,尚書張永系進。巴陵王休若董統(tǒng)東討諸軍。時覬所遣孫 曇瓘等軍頓晉陵九里,部陣甚盛。懷明至奔牛,所領(lǐng)寡弱,張 永至曲阿,未知懷明安否,退還延陵就休若。諸將帥咸勸退破 岡,休若宣令敢有言退者 ,衆(zhòng)小定。軍主劉亮又繼至,兵力 轉(zhuǎn)集,人情乃安。
時齊高帝率軍東討,與張永等于晉陵九里曲結(jié)營,與東軍 相持。上遣積射將軍江方興、南臺御史王道隆至晉陵視賊形勢, 賊帥孫曇瓘、程捍宗、陳景遠凡有五城,互相連帶。捍宗城猶 未固,道隆率所領(lǐng)急攻之,俄頃城陷, 捍宗首。劉亮果勁, 便刀楯,乃負楯而進,直入重柵,衆(zhòng)軍因之,即皆摧破。齊高 帝與永等乘勝馳擊之,又大破之。曇瓘因此敗走,孔璪與曇生 焚倉庫,奔錢唐。
會稽聞西軍稍近,將士多奔亡,覬不能復(fù)制。上虞令王晏 起兵攻郡,覬憂遽不知所爲。其夕率千人聲云東討,實趨石賜。 遇潮涸不得去,衆(zhòng)叛都盡,門生載以小船,竄于山脊村。村人 縛以送晏,晏調(diào)曰:“此事孔璪所爲,無豫卿事,可作首辭, 當相爲申上。”覬曰:“江東處分,莫不由身,委罪求活,便 是君輩行意耳。”晏乃 之東合外。臨 求酒,曰:“此是平 生所好。”顧琛、王曇生、袁標等并詣吳喜歸罪,喜皆宥之。 東軍主凡七十六人,于陣 十七人,余皆原宥。
覬之起兵也,夢行宣陽門道上,顧望皆丘陵。覬寤,私告 人曰:“丘陵者弗平,建康其殆難克。”
覬弟道存,位黃門吏部郎、南郡太守。晉安王子勛建僞號, 以爲侍中,行雍州事,事敗見 。
殷景仁,陳郡長平人也。曾祖融,晉太常。祖茂之,特進、 左光祿大夫。父道裕,早亡。
景仁少有大成之量,司徒王謐見而以女妻之。爲宋武帝太 尉行參軍,歷位中書侍郎。景仁不爲文而敏有思致,不談義而 深達理,至于國典朝儀,舊章記注,莫不撰錄,識者知其有當 世之志也。
嘗建議請百官舉才,以所薦能否黜陟,武帝甚知之。少帝 即位,補侍中,累表辭讓。優(yōu)詔申其請,以爲黃門侍郎,歷左 衛(wèi)將軍。文帝即位,委遇彌厚。俄遷侍中,左衛(wèi)如故。時與王 華、王曇首、劉湛四人并爲侍中,以風力局干,冠冕一時,同 升之美,近代莫及。元嘉三年,車駕征謝晦,司徒王弘入居中 書下省,景仁長直,共掌留任。晦平,代到彥之爲中領(lǐng)軍,侍 中如故。
文帝所生章太后早亡,上奉太后所生蘇氏甚謹。六年,蘇 氏卒,車駕親往臨哭,詔欲遵二漢推恩之典。景仁議以爲“漢 氏推恩加爵,于時承秦之弊,儒術(shù)蔑如,懼非盛明所宜軌蹈。 晉監(jiān)二代,朝政之所因,君舉必書,哲王之所慎。體至公者懸 爵賞于無私,奉天統(tǒng)者每屈情以申制,所以作孚萬國,貽則后 昆”。上從之。
丁母憂,葬竟,起爲領(lǐng)軍將軍,固辭。上使綱紀代拜,遣 中書舍人周赳輿載詣府。服闋,遷尚書仆射。太子詹事劉湛代 爲領(lǐng)軍,湛與景仁素善,皆被遇于武帝,俱以宰相許之。湛常 居外任。會王弘、王華、王曇首相系亡,景仁引湛還朝,共參 朝政。湛既入,以景仁位遇本不踰己,一旦居前,意甚憤憤。 知文帝信仗景仁,不可移奪,乃深結(jié)司徒彭城王義康,欲倚宰 相之重以傾之。十二年,景仁遷中書令、護軍將軍,仆射如故, 尋復(fù)加領(lǐng)吏部。湛愈怒,義康納湛言,毀景仁于文帝,帝遇之 益隆。景仁密陳相王權(quán)重,非社稷計,上以爲然。景仁對親舊 嘆曰:“引之令入,便噬人。”乃稱疾請解,不見許,使停家 養(yǎng)病。湛議欲遣人若劫盜者于外 之,以爲文帝雖知,當不能 傷至親之愛。上微聞之,徙景仁于西掖門外晉鄱陽主第,以爲 護軍府。密邇宮禁,故其計不行。
景仁臥疾者五年,雖不見上,而密函去來,日中以十數(shù), 朝政大小必以問焉。影跡周密,莫有窺其際者。及將收湛之日, 景仁便拂拭衣冠。寢疾既久,左右皆不悟其意。其夜,上出華 林園延賢堂召之,景仁猶稱腳疾,小床輿以就坐,誅討處分, 一皆委之。
代義康爲揚州刺史,仆射、吏部如故。遣使者授印綬,主 簿代拜畢,便覺疾甚,情理乖錯。性本寬厚,而忽更苛暴,問 左右曰:“今年男婚多,女嫁多?”是冬大雪,景仁乘輿出廳 事觀望,忽驚曰:“當閣何得有大樹?”既而曰:“我誤耳。” 疾篤,文帝謂不利在州,使還住仆射下省。爲州凡月馀日卒, 或云見劉湛爲祟。追贈侍中、司空,諡曰文成公。大明五年, 孝武行經(jīng)景仁墓,詔遣致祭。
子道矜,幼而不慧,位太中大夫。道矜子恒,明帝時,位 侍中、度支尚書。屬父疾積久,爲有司所奏。詔曰:“道矜生 便有病,更無橫疾;恒因愚習惰,久妨清序,可除散騎常侍。” 淳字粹遠,景仁從祖弟也。祖允,晉太常。父穆,以和謹 致稱,自五兵尚書爲宋武帝相國左長史。元嘉中,位特進、右 光祿大夫,領(lǐng)始興王師。卒官,諡曰元子。
淳少好學,有美名,歷中書黃門侍郎。黃門清切,直下應(yīng) 留下省,以父老特聽還家。高簡寡言,早有清尚,愛好文義, 未嘗違舍。在秘書閣撰四部書大目,凡四十卷,行于世。元嘉 十一年卒,朝廷痛惜之。
子孚有父風。嘗與侍中何勖共食,孚羹盡,勖云:“益殷 蓴羹。”勖司空無忌子也,孚徐輟箸曰:“何無忌諱。”孚位 吏部郎,爲順帝撫軍長史。
子臻字后同,幼有名行,袁粲、褚彥回并賞異之。每造二 公之席,輒清言畢景。王儉爲丹陽尹,引爲郡丞。袁昂先拜秘 書丞,求臻爲到省表。臻答曰:“何不見倩拜,而見倩作表。” 遂不爲作。歷位太子洗馬。
淳弟沖字希遠,位御史中丞,有司直之稱。再遷度支尚書。 元兇妃即淳女,而沖在東宮爲劭所知遇。劭弒立,以爲司隸校 尉。沖有學義文辭,劭使爲尚書符,罪狀孝武,亦爲劭盡力。 建鄴平,賜 。
沖弟淡字夷遠,亦歷黃門吏部郎,太子中庶子。大明中, 又以文章見知。
論曰:季恭命偶興王,恩深惟舊,及位致崇寵,而每存謙 挹。觀夫持滿之戒,足以追蹤古人。琇之貞素之風,不踐無義 之地。易曰:“王臣蹇蹇,其動也直。”休文行己之度,可謂 近之。琳之二議,深達變通之道。覬持身之節(jié),亦曰一時之良, 而聽言則悖,晚致覆沒,痛矣哉!景仁遠大之情,著于初筮, 元嘉之盛,卒致宗臣,言聽計從,于斯爲重,美矣乎。